在整个认亲过程,小萍不与生父有任何交流,生父只能在人群里偷偷地看看自己10年没见的女儿。
在佛山市救助站,小萍一大早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见生父。
钟爱萍
14岁,清远太平镇人,3岁便随母亲先后“改嫁”到阳山、怀集,今年正月辍学到佛山打工,自称母亲和继父对其不好,经常打骂甚至还要卖掉她,6月23日不愿回家的她报警后被送到救助站,但拒绝回继父家中要求自己到工厂打工养活自己,经救助站牵线后找到其10年未见的生父。
钟秉煌
48岁,清远太平镇人,平日开拖拉机运输为生,与阿萍生母莫爱娣1999年5月登记结婚,声称莫爱娣20 0 4年1月16日携女离家出走,自己从未重男轻女,两人至今未办理离婚手续。
南都讯 7月7日,钟爱萍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行李,随母亲在外漂泊辗转十年,因为担心被继父卖掉而报警,住进救助站十余日后,经媒体多日跟踪报道和救助站搭桥牵线,她要回到老家清远和生父相认。这一天,对于14岁的小女孩来说,经历了兴奋忐忑、抗拒哭泣,最终愿意留在清远,跟随父亲生活。而其生父和家属也承诺,尽量为阿萍上户口并供其上学,会好好待她。
面对记者的采访,小萍不时流出眼泪。
8:20出发回乡
晚上激动睡不着 临行前有些忐忑
“我回去看一下爸爸,如果他对我好,我就跟他在一起生活,如果他对我不好,我就回佛山和妈妈一起打工,妈妈把我养这么大,很辛苦。”
一大早,阿萍已经站在佛山市救助站门口,透过栅栏张望等待,“晚上睡不着,6:30就起来了,刷牙洗脸后就开始收拾行李,我给弟弟买的4件衣服也在里面,一个弟弟两件。”拉开黑白格的行李袋,阿萍拿出衣服开心地向记者展示。
但其实,阿萍自己只有身上一套衣服,当被问及时,她说看到有的小朋友没什么衣服,就把自己的衣服送了出去,“给了他们,你自己就只剩一件了呢?”她说:“那有什么办法,他们夏天还穿棉衣,不热吗?”
早餐时,阿萍提起救助站的昨晚刚来的小姐妹,“她爸爸喝了酒就打她,好可怜的。我觉得自己比她要幸运啦,前几天找到妈妈了,现马上就找到爸爸了。”提起生父,阿萍终想不起来什么样子,“只记得那里有间小茅屋还有个围墙围起来的花园”。还说如果爸爸对她好,就和他一起生活,如果不好,就回佛山和妈妈一起打工。
上午10时,车子出发前往清远。“终于离开这里了,救助站的哥哥姐姐都对我很好。”临走前,阿萍变得有些忐忑不安,“你们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回去,如果不留在那边了,你们会不会很伤心,会不会骂我。”
上车后,阿萍靠着窗户说:“不知道是和妈妈在一起,还是和爸爸在一起,为什么大人什么事都不想,我一个人要想这么多事,一想头就好头疼”。
在清远太平镇镇政府,查找到了阿萍生父钟秉煌当年结婚登记资料:阿萍生母莫爱娣,籍贯清远市清新区桃源镇,与钟秉煌1999年5月12日登记结婚,与此前其生母自称罗金妹,是广西梧州长大的一名孤儿,没有身份证,15岁经人介绍嫁给了钟秉煌有些出入。“他就娶过这一个老婆,没有再结婚了。”民政部门工作人员解释。
寻亲路上,小萍只跟同行的媒体实习生交流,几乎时刻都紧握着对方的手。
13:50父女相见
阿萍吓哭要妈妈 父亲一言不发
“这里的人都很恐怖,我不想待在这里了,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”。
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带领下,一行人驱车赶往钟秉煌位于山心村的家里。20多公里的山路上,阿萍突然说,“现在想起妈妈和养父,虽然他们经常打骂我,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,我不恨他们了。”
抵达山心村时,一群村民撑着伞来迎接,人群中,钟秉煌撑着雨伞慢慢走上前,阿萍紧紧地攥着救助人员的手,直愣愣地盯着钟秉煌。“你认得这位是谁吗?”救助人员指着钟秉煌问,阿萍摇了摇头,一言不发。钟秉煌看着阿萍,嘴角动了一下,看她有点抗拒,没说一句话。
见面的地点是钟秉煌大姐家,自去年家中老屋因暴雨垮塌后,他一直寄居在此。回到家中,屋里挤满了亲戚和村民,一见到阿萍都涌了上来,“还记得我吗,我是你大伯娘啊?”泛着泪花的梁爱兰上前牵阿萍的手,阿萍把手缩了回来,背过身,眼泪夺眶涌出,大声喊:“我要跟我妈妈,我不要在这里。”
在镇里开店的堂姑钟思婷也专门关了店前来,她说,全村的乡亲听说阿萍要回来都很高兴,本来还买了鞭炮打算放。但阿萍看着挤满屋子的人,一直低着头非常抗拒,“这里的人都很恐怖,我不想待在这里了,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”。
看出阿萍闹情绪,钟思婷在手机里找到了一段阿萍爸爸在地里耕地的视频,“你看,这就是你爸爸平时工作的地方,他是个老实憨厚的人,不怎么会说话,但是他非常爱你的。”钟秉煌则坐在大厅椅子上,抬头张望,又时不时从人缝里看着阿萍,神情凝重,一言不发。
经过一番劝说小萍还是不肯在大伯家留下来,顿时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气馁,马路上小萍一人独自在一旁站着。
15:40重回老屋
拒绝与父亲生活 童年都无法想起
“妈妈说爸爸是个傻子,我不想和他在一起。”
提起妻子,钟秉煌有些气愤,“那个女人在说谎。”他说,莫爱娣不少是孤儿,是清远桃源镇人,自己当时并没有欠很多赌债,也很喜欢女儿,更没有重男轻女。表嫂何莲花也表示,莫爱娣当时带着她说是要回娘家探亲,谁知道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。
钟秉煌的嫂子梁爱兰说莫爱娣离开后,钟秉煌和家中的亲戚曾多次到黄坑、石潭等地寻找阿萍,均无功而返。钟秉煌为人老实,但是较为木讷,不懂得表达,此后一直未再婚,也无生其他子女,“一直等着女儿回来”。今年7月,电视台播放了关于阿萍的新闻,莫爱娣出镜说了几句话,不少乡亲看到新闻后都通知了他们。“一出场,全村人都认出来了,确定就是她。”梁爱兰说。
梁爱兰提议,带阿萍回访曾生活过的老屋,看能否找回一些童年记忆。但每走到一个地方,阿萍都摇起头。
阿萍回乡的消息不胫而走。村里的乡亲聚集在一起,在小道上向阿萍热情招手,但阿萍始终绷着脸,沉默不语。“阿妹,你还记得我吗?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。”村里的老婆婆伍龙妹递上一张莫爱娣的旧照片:“你妈妈当时就走在这条路上。”伍婆婆说,莫爱娣和她很要好,经常上她家玩,自己一直保留着这张旧照片,就想等阿萍回来。
“你们说什么我都不知道。”阿萍始终不松口。救助人员劝说:“你不回来跟你爸爸,怎么入户口,以后怎么办”。梁爱兰插话:“你妈妈现在自己都养不活,怎么照顾你?她之前不是还打你吗?”
“可能她刚来这里不熟悉,我们要给她一点时间。”见阿萍的情绪不稳定,救助站副站长龚彪提议,或许带阿萍到太平镇区伯父家里,那里环境较好,说不定会接受。此前,其大伯钟桂新也表态:家中房间很多,自己还有读初二的女儿,可以与阿萍一起生活。
从老家驱车回镇里的路上,坐在后排的龚彪一路给阿萍讲道理,劝阿萍留在老家和家里人一起生活,好好念书解决户口问题。阿萍完全听不进去,她说:“妈妈说爸爸是个傻子,我不想和他在一起。”
小萍终于肯让生父在救助人员交接表上签名。
17:50曲折回家
倔强不愿见生父 大伯一度放弃收留
“他们都不要我,我死也不要留在这里。”
钟桂新在太平镇上开了一家士多店,还给阿萍准备好了房间。刚开始,阿萍答应留在大伯家里读书,但表示“我在这里两年不要回乡下,不要去见那个人(钟秉煌)”。梁爱兰听到时,说很寒心:“我们这么盼望她回来,结果她这个样子,我们很寒心。亲生父亲,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的。”
“我是你的叔公,答应你,不回乡下,我们帮你上户口,供你上学,你先留下来,好不好?”几经沟通,阿萍终于点头愿留下,但准备填写救助站交接表时,钟桂新改变了主意。“我观察她一整天了,她这样子,肯定是她妈妈教她的。”钟桂新说,他怀疑阿萍只是过来办户口,办好户口就会走掉,并不是真心认亲。
这时,一直没吭声的钟秉煌也表态:若阿萍不愿跟自己,认了女儿又怎么样,他拒绝签字接收。阿萍见亲人态度大变,情绪再次失控,冲出门外楼梯大哭:“他们都不要我,我死也不要留在这里。”
无奈之下,龚彪准备先将阿萍带回佛山送回她妈妈身边。即将离开之时,龚彪不甘心,再次劝说阿萍:“你爸爸是好人,只是不怎么会说话,他等了你那么多年,你这样固执,不是很伤他的心吗?”同时,亲戚邻居都围着齐力劝说。
下午6:15,站在街头的阿萍终于冷静下来,同意和爸爸一起生活。“我待在这里,试试看吧”。钟秉煌松了一口气,蹲下来,黝黑粗糙地手握着笔颤抖着在受助人员交接表上签字。
“我一定会照顾好她。”钟秉煌说,自己会尽心与阿萍沟通,现在当务之急是帮她上户口,供她上学。清远太平镇民政局工作人员也表示,民政局有阿萍父母的结婚登记证明,会尽力协助公安部门,早日解决阿萍的户口问题。
在去小萍出生的地方时,其父亲一直紧紧跟在女儿的后面但也不敢太过靠近。
后记
忘记过去,改了名字开始新生活
漂泊十年,大伯能理解她的“冷漠”
“姐姐,昨天是我不懂事,我想明白了,我会在这里好好念书的。昨天晚上伯娘他们带我去买衣服了,他们都对我很好。”昨天一大早,阿萍给记者打来电话,她还说“昨晚我一个人睡的,爸爸不放心就睡在隔壁房间里,他都不怎么说话,但是很担心我。他要带我出去玩,我有点累了就没有去。”阿萍说,为了让她忘记过去的不愉快,开始新的生活,钟家还为她取了个新名字叫钟嘉茵,“这边的哥哥姐姐的名字中间都有个‘嘉’字,‘茵’字很好听,我喜欢。”
“堂姐说有个大姑在广州开了五金厂,等放假了就带我去广州玩或者去打暑假工。我想去打暑假工,挣点钱再回来读书。爸爸说考上高中了继续读,没有考上再出去打工。”说起未来的打算,阿萍满怀希望。
前日,大伯钟桂新担心阿萍只是回来“骗户口”,拒绝在“求助移交表”上签字,最终由阿萍生父钟秉煌签下。但由于钟秉煌无固定居所,阿萍仍寄居在大伯钟桂新家。“如果她愿意入我们钟家,不走了,我们一定对她好。”钟桂新表示。
“她现在变化很大。”梁爱兰也说,阿萍现在已经愿意主动与家里人聊天,还积极地帮忙做家务,这让他们感到很欣慰,“血浓于水,扯不断的”。
钟桂新则表示,阿萍其实很善良,他现在已能理解她归家首日的“冷漠”,“她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,对这么多陌生人,肯定有防备心理”。钟桂新说,昨日跟阿萍聊天时,突然看见她左手指上有一刀痕,知道来由后很痛心。阿萍解释,“有一次,弟弟哭了,妈妈以为是我弄的,就拿刀割我的手指”。
采写:南都记者 钟会先
实习生 陈佩
摄影:南都记者 陈志刚